闽粤第一城-地倾东南，九州流觞

东南九州

本文讲述的“九州”，不是《尚书·禹贡》中的九州，而是东南沿海九州：杭州、明州（宁波）、台州（临海）、温州、福州、泉州、漳州、潮州、广州。东南九州具有的共同点是：位于东南地区，江流域以南，近代之前每个城市都是独立流域当之无愧的中心城市。九州分别对应的九大流域为：钱江流域、甬江流域、椒江流域、瓯江流域、闽江流域、晋江流域、九龙江流域、韩江流域、珠江流域。

沿海高铁

九州都不是海滨城市，但近代海洋文明来临之后，沿海都崛起了卫星城，有的卫星城甚至超越了自身，成为了更加重要的都市。杭州附近崛起了上海，最近自身也在向“滨海”（杭州湾）方向发展，把开发的重点放在了下沙和大江东；宁波（明州）自身开埠，拥有北仑港、镇海等沿海城区，另外同样也受到了上海的辐射；台州则把治所迁到了海边的椒江；温州本身离海较近，附近没有崛起新的都市，但沿海的龙湾区、乐清、瑞安经济发展不错；福州在“五口通商”时开放了马尾，最近几十年又先后建设了福清、乐、罗源湾、平潭岛等沿海地区；泉州附近有厦门，80年代后又率先开放了晋江、石狮，并在最近将市政府迁到海边，形成沿海岸发展的态势；厦门位于九龙江的入海口，天然地与漳州紧密相连，漳州本身也在鼓浪屿对面的龙海建设了漳州港；潮州则发展出了汕头特区；广州最大气，海边崛起了港澳、深圳，自己也在珠江口建设了南沙新区，一并衍生出“粤港澳大湾区”。

史前神话提到，祝融（火神）和共工（水神）大战，共工败，头撞不周山，天塌地陷，“天倾西北、地陷东南”，因此华夏大地江河均东南入海，上述九大流域无一例外。另外，两千年前，东南沿海地区虽有吴越、瓯越、闽越、南越的区别，但都统称为“越”地，说明古人对其人文地理是有一致认识的。

从飞机上辨别城市是我的爱好，尤其喜欢从上海顺着东南沿海一路俯瞰过去，以辨别这些城市的河流、桥梁、灯光为乐。九座城市多为群山半包围，或背靠大山，各自处于沿海冲击平原或盆地上，缺口朝着河流入海的方向。这些城市的地形非常相似，但又具备显著特点，所以对我来说不易混淆。我曾在飞机上清楚地辨别出杭州湾跨海大桥、甬江三江口、临海“江南城”、温州江心屿、福州南台岛、琅岐岛、泉州洛阳桥、厦门鼓浪屿、火烧屿、大小金门、潮州湘子桥（广济桥）、广济门、广州塔、澳门半岛等等空中易于识别的目标，天气晴朗时，甚至连河床的深浅和主航道都能辨别得清清楚楚。

杭州钱江新城

东南九州当中，最北的是杭州。其实钱江流域最早的中心城市并不是北岸的杭州，而是位于南岸的会稽郡，后来称为越州的绍兴。由于钱塘江和杭州湾不断改道、变形、淤积，河道北移，加上东汉时修筑海塘形成西湖，以及隋代大运河的建成，杭州在联系浙西山区与太湖流域方面更优于越州，作为南北东西交通枢纽兴旺起来，具备了成为大都市的条件。最后，决定性的影响来自于政治和军事上，唐朝末年，杭州钱镠灭绍兴董昌，吴越国的都城并设在了杭州，从此替代了越州成为了钱江流域的中心城市。两宋交替之际闽粤第一城，“建炎南渡”，高宗先是渡过江至江宁，将其更名为“健康”（现南京）；再逃跨过钱塘江，甚至泛舟海上，直至温州江心屿；韩世忠、岳飞击退金兀术后，高宗将“行在”设在了越州，大概是觉得“建炎”年号“不吉利”，改元“绍兴”，都城越州同时更名为绍兴，并题府额“绍祚中兴”以明其志，越州迎来了翻盘的机会。但仅仅几年后，“北伐”的梦想破灭，疆域稳定，绍兴北上航运不如对岸方便，便定都临安（杭州），杭州从此进一步巩固了相对于绍兴的优势。1959年，绍兴下属的萧山县划归杭州，杭州开始“侵占”绍兴的领土，跨江发展，从此钱江两岸都是杭州，而绍兴城区则因为杭州湾的淤积而离江、海越来越远，人们甚至于不太记得它与钱江流域的关系，以及曾经的首府地位了。

宁波三江口

甬江流域的宁波（明州），则没有这么强的历史存在感，它只是个州府所在地，直到海洋时代来临，“五口通商”后才迎来大发展。如今成为天然巨港、副省级计划单列市。甬江上游是余姚江和奉化江，倡导知行合一的心学大家王阳明的家乡便在余姚，这里还有河姆渡遗址；奉化江上游的溪口、雪窦山则是蒋公故里。

临海古城

台州临海古城是九州当中保存最为完整的，这是因为90年代将台州治所迁至了海边的椒江区，众多古建筑因此而幸免于难。但从此，临海不临海，台州也不是从前那个台州了。临海至今保有明清城区和C字形古城墙。现存的台州古城墙是明代戚继光为抗击倭寇所建，敌台的造型后来用于城，成为明城的母版，因而被旅游开发者称为“江南城”。

温州江心屿

温州一带古称东瓯国，熟悉西汉历史的人都知道，东瓯国已经举国迁徙至江淮一带，融入了中原文明，瓯越作为一个相对独立的群体早已经不存在，现在的温州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古迹，只剩下雁荡山和楠溪江这些自然名胜了。温州的文化，只能说是地域文化，实际上不仅仅是瓯越，即便吴越、闽越、南越，目前生活的人群也都是汉晋唐宋以来的中原移民，所以这些地域文化，只能说是各个历史时期的中原文化与当地文化的融合。

福州温泉公园

闽越国的都城设在福州，是闽江水系的中心城市，最初被称作“冶城”，著名的欧冶池就藏在中山大院省财政厅宿舍区里面，一般游客不容易找到。福州又称“三山”，就是现在的屏山、于山、乌山，古城的边界就在这三座山之外。古人建城讲究风水，也包含了很多科学依据。最近这些年发大水，三山之内从未因洪水或内涝淹没过，即便是2005年台风“龙王”来袭，三分之一的福州城因内涝而浸泡水中，古城内也安然无恙。而高大上的五四路CBD，从建成之日起，却屡屡受到内涝的困扰。

泉州天后宫“乞米龟”

泉州这个名称，最早是指福州，因为遍地是温泉，后来用于现在的泉州。这种地名挪用，各地历朝历代都很普遍，却给后来的人们地理认知带来了很大的困惑。泉州应该是是国内传统习俗和宗教文化保留最好的城市。我有年元宵节去天后宫，还遇到一位女副市正在主持“乞米龟”活动，放在三十年前或者其他城市，大概要被当做封建迷信的典型了吧？泉州有香火非常旺盛的通淮关岳庙，有保留数百年的清真寺，清源山老君造像等等宗教遗迹；更有屹立千年的开元寺双塔，四大古石桥之一的洛阳桥，依海而建用于抗击倭寇的崇武古城等等历史建筑；泉州古城内沿街每几百米就有古城楼、名人遗迹、寺庙这样的公共建筑和休憩场所，堪比各种古都。

漳州老照片

闽南的另外一座名城是漳州，但漳州没有古城，其最著名的景点竟然是偏远山区里的客家土楼。漳州既往以农业发达而著称，当地人说，哪怕一根竹扁担插在地上，第二年也能出竹子来，可见其水土肥沃、气候温润。漳州的水果、花卉、土特产品很多，久以来以农为本的思路，拖累了其工业的发展，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厦门的“灯下黑”的缘故，漳州既没国有现代化工业，也没像泉州一样发达的民营经济。

潮州广济门

潮州位于韩江下游，在大多数历史时期都是粤东地区的中心城市，但这个中心城市的地位并不稳定，除了近代被汕头夺去“带头大哥”的地位之外，潮州面临的竞争对手还有榕江流域的中心城市揭阳。榕江流域紧靠着韩江流域，地形地貌类似，古代潮州的胜出可能与其流域面积有关，韩江的上游叫做汀江，“千里汀江第一城”的汀州（汀）也是“客家四州”之一，在农耕文明时代，流域面积大就意味着有更多的土地供养城市，拥有更大的话语权。粤东地区各个城市的竞争和闽东类似，闽东也有地形地貌类似的几个城市相竞争，比如福安、福鼎、宁德，以前叫福安地区，如今称为宁德市，这是因为宁德靠近福州，以海运为优势。然而粤东还是统称为“潮汕”地区，汕头的绝对优势并没有形成。潮汕地区由于行政区划割裂和其他一些因素，比如“涉黑”，最近二十年来发展很慢，相对周边地区“衰落”下去了。潮州的名人当中，举两个有代表性的例子：一个是唐代的韩愈，他在潮州做官的时间不，但后来潮州的一江一山都改名为韩江、韩山，现在还有一所学校叫做“韩山师范学院”，可见其影响力之大；另一个是李嘉诚，湘子桥（广济桥）的重修出力不少，也是汕头大学的主要捐助者。他们都对当地的教育起了很大的作用。

广州

珠江流域在农耕文明时代的中心城市是广州，也是九州当中最大的城市。海洋文明时代，出现了香港、澳门、深圳等等海港城市，广州目前已屈居第三，但在人口、地理和文化上闽粤第一城，仍然处于较为核心的位置。九大流域中，珠江水系最大，跨越了几个省区；其次的是跨越了两个省的钱江流域；季军要算占了半个福建省的闽江流域；其他的六个，甬江流域、椒江流域、瓯江流域、晋江流域、九龙江流域、韩江流域面积都不大。因此前三大流域的中心城市也分别占据了九州中的前三名。

绍兴兰亭

东南地区除了九大流域和九州之外，还有其他的独立流域及其中心城市。前面提到的绍兴，可以算曹娥江流域；闽东福安，交溪流域；莆田，木兰溪流域；揭阳，榕江流域；螺河、黄江，海丰、陆丰、汕尾等等。其实很多沿海的县市、乡镇，都有自己的河流独自入海，但流域面积太小，所以还未发育成为大城市。

上海

近代海运和政治影响，流域面积对于城市地位影响有所弱化，依然重要。前面讲到，农耕文明时代，每个流域都在下游的盆地、平原地区孕育了自己的中心城市，这些城市都不紧靠海边；海洋文明时代，各个流域又都孕育出了自己的临海都市。实际上，上海之所以成为中国第一大都市，也是因为它兼具河口、海港的功能，超越了重庆、武汉、南京的江上、中、下游中心城市地位，一举成为整个江流域的中心城市，海通南北、日韩，从而成为全国经济中心。同理，海河流域在农耕文明时代的中心城市是北京，海洋文明时代则是天津，之所以后来又退回了北京，那只是因为政治的影响，并不符合地理和经济规律。我们可以由此从地理上总结出一个规律来，指导各个流域和城市的规划发展，哪个流域和城市顺应了潮流，哪个流域和城市就发展得快。相反，如果行政规划产生了负面影响，这个区域的发展就会迟滞。

从“风水”的角度来看，东南九州中最好的也得算广州，北有“靠山”白云山，西江、北江、东江都是绕到城南来汇合的，没有大江直冲，属于山南水北，非常“阳光”和有“财气”的城市。其次是福州，三面环山，左旗右鼓，闽江在城西自北向南再往东蜿蜒而过，不愧为“有福之州”，风水上不弱于广州，只是格局上小一些。九州历史上建城于“阳”面的有：台州（临海）、福州、泉州、漳州、广州；处于“阴”面的城市只有温州以及后来迁入椒江的台州；另外，东西向的有杭州、宁波和潮州，但杭州和宁波的山在西面，河流都是向东入海的，只是转了个90°而已，所以影响不大。说起风水来，还是阳气强的城市发展好，持久顺畅。例如钱江流域的杭州和绍兴就是一阳一阴，绍兴还有个名字叫“山阴”，虽然经济发达，人文荟萃，但在都市之间竞争中不占优势。九州当中，潮州“气”最乱，山川河流走向导致无强中心，潮州、揭阳、汕头共用的机场叫做“揭阳潮汕机场”，或许是全球名称最怪异的机场。

潮州

东南九州的语言体系非常复杂，都不属于北方方言，是古汉语与当地口语的结合体。杭州、宁波、台州、温州属于吴越语方言，而福州、泉州、漳州、潮州是闽方言，广州讲粤语，它们的很多字词、发音、语序能找到相通之处。方言体系跟地理上的吴越、闽越、南越三大片是相对应的。九州的西北方都是绵延的大山，地理因素对于语言的形成，有决定性的作用。但其中一些方言岛，还有最靠北的杭州方言宋代以来受到北方影响，是政治因素。

富春江

从地形地貌看，由北往南，东南九州山型越来越“皱”，气候也越来越“燥热”。杭州这边是“富春山居图”，山行柔美；闽粤山型就有了古画里的“皱”的特点。

从文化角度来看，除杭州、宁波、广州外，其余六州都有“海滨邹鲁”的称呼。“缺什么，补什么”，说明这六州文化不够自信，对中原文化又比较推崇，因而把自己比作“海滨邹鲁”，一则展示文化建设成就，二来表达与中原的联系。这从地名上也可以看出来，如泉州的“晋江”、“洛阳江”、“洛阳桥”，潮州的韩江、韩山等等。

从产业经济上来看，九州有很多共同点，由于地缘政治因素，中央政府的投资相对较少，都是民营经济比较发达，盛产服装、鞋帽、陶瓷等等。

三角梅

东南九州的土特产也因纬度的变化有较大差异。北面是温润的水蜜桃、西瓜，到南面就是火龙果、菠萝、芒果、香蕉、龙眼了，北面是龙井、白茶、南面就是铁观音、凤凰单枞。东南九州如果要找一种共同的花来代表的话，我觉得是三角梅最适合，三角梅爬在石墙上，映着无云的蓝天，干净又绚烂，这是在东南沿海最常见的风景。东南九州有群山，有大江，有大海，有岛屿，有花果，有阳光，真正的“面朝大海，春暖花开”，除却台风因素外，应该是国内最宜居的区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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