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凰琴

凤凰琴

刘述涛

一条四里街的人都知道，三狗的凤凰琴弹得好，他都弹出花来。就像地主启南的算盘打得好一样。启南的算盘可以放背上打，放头上打，蒙着眼睛打，你报什么数，他打什么数。你报完了，结果也就出来了。

有人不服气，硬是要同启南比算盘，比过后的人都成为了启南的徒弟。我堂哥满生也同启南比过算盘，没比赢，也成为了启南的徒弟。后来凭着一把算盘，先是做小队的会计，后来做大队的会计，再后来就被推荐上了九江财校，毕业分到供销社，一把算盘还是打得惊天动地，在全县的算盘比赛中脱颖而出，获得第一名。来给他颁奖的县领导拉着他的手对供销总社的主任说，这小伙子不错，是颗好苗子。没过几年，我堂哥就从供销总社的一名普通会计走向了行政部门，再过几年，就登上了县供销总社副主任的宝座。足可见，一个人如果掌握了一样独门秘籍的武功有多重要。

三狗掌握的独门秘籍可不止是凤凰琴，他是吹拉弹唱样样精通，琴棋书画无所不懂。要说，三狗也没读几年书，怎么对吹拉弹唱就能够无师自通呢。没有人能想得明白。要说三狗的爹和娘都是文盲一个，尤其是三狗的爷爷，更是吃喝嫖赌，无所不为。还动不动对人说，男人嘛，会嫖会赌一条龙，不嫖不赌一条虫。三狗不要说他的爷爷，就是他爹的面都没见过几眼。他还在襁褓中，爹就没了。二岁，娘也走。丢下了他和姐姐，好在姐如母，姐姐待他如自己的孩子，带着他嫁人，看着他成人。

三狗从小到大就同外甥外甥女一起大，外甥们待这个舅舅也就如待兄弟一样。三狗十六岁，一家工厂在县里招工，指标本来是给大外甥的，大外甥大三狗两岁，更想要一份工作。大外甥的女朋友都说了，找下工作，就结婚。否则，一切免谈。大大外甥却把工作给了三狗。大外甥同人说，我舅舅的工作不解决，我娘永远不安心。作为儿子，让娘不安心，那是大不孝。

三狗进了工厂，当上了工人，没两年，就有人给他做介绍，把多少男人眼馋的小芳介绍给了他。小芳还真的像后来流行歌《小芳》里面唱的那样，得好看又善良，一双美丽的大眼睛，辫子粗又。

结了婚的三狗，仍是每天晚上，就像是办自己的个人演唱会一样，先是二胡拉上几曲，再是笛子，然后就拿出凤凰琴来弹。在三狗的身边，围着一群的孩子，弹完一曲，三狗让小孩子点歌。点什么，弹什么。小孩子的心里也没有多少首歌曲，尽是《我爱北京天安门》之类的儿歌，三狗也弹得挺欢。

三狗弹的时候，他的儿子就在他面前的摇篮里面哭得山响，三狗也不搭手哄哄他的儿子。

三狗的女人听见了，把摇篮里的儿子抱起来喂奶，一边喂一边朝三狗吼，少见少闻，世上就没有你这样当爹的。我是瞎了眼，嫁给了你。

三狗却任由小芳骂，手里的二胡拉出了《二泉映月》。随着悲悲切切的二泉映月响起，小芳一边听一边流泪。

要说起来，在那些年，许多人家里都能够看到二胡，笛子的身影。好多人也能拉几下，能吹几下，但拉得好，吹得好的人少。尤其是二胡拉不好，笛子吹漏气，听得人就心烦意乱，恨不能扯过二胡笛子劈成两半，丢进灶堂里变柴火烧了。

凤凰琴弹不好，也是一样，这么拔琴弦的手拔个不停凤凰琴，那边按键的手却是迟迟下不去。一首曲子，硬是被拖得老，一个音符同另一个音符弹得散架。

那时候，我三叔的家里也有一把凤凰琴，每每我堂哥的爱情不顺，他就拿起凤凰琴来发泄，可他凤凰琴又弹不好，一上一下，把首曲子弹得乱七八糟。这时候，堂姐就会捶他的门，在门外喊，我求求你别弹了好不好，你弹得人都要得心脏病死。

三狗就不会这样，三狗弹《游击队之歌》，弹《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》，弹《牡丹之歌》，都有人在边上，一边听他弹，一边哼起歌来。

每每这时候，走过的大人就会感叹，三狗怎么就不大，怎么还是细伢子一样。还有些人就会指着三够笑骂，三狗，还是你日子过得游活，天天唱唱打打。三狗一边弹着凤凰琴，一边大声的回答，哪还不是，一个人要活那么累干什么？

累的仍是三狗的女人小芳，家里家外都是她一人管一个人忙，她都恨不得再生出一双手来。而三狗就像她说的一百零三岁，什么事也不管。仍是天天嘻嘻哈哈，吹拉弹唱，到了八十年代末，九十年代初，正是全民都跳上交际舞的时代，三狗也爱上了交际舞。

有人说，交际舞一跳，两眼对视，两手一摸，差不多就老朋友一样。再跳几回，就跳到床上去了。三狗也不例外，与一女的跳过几回，就上了床。别人上床，都是瞒着老婆老公，打死也不往外声张。三狗却不瞒，还同小芳说，是我对不起你，我净身出户，离婚！小芳听了竟不慌不忙的对三狗说，你要离婚，我巴不得。子时的卯时，只要你说一声，我就陪你去打离婚证。只是离之前，你去问妥那女的来，她要不要你。

三狗真的跑去问那女的，谁知道，那女的老公跑出来狠狠揍了三狗一顿，说三狗败他女人的名声。三狗嘴硬，仍要见女人一面，女人跑出来，对老公喊，你继续揍那狗日的，不揍饱他，他还会乱说话。

三狗这才知道，人家跳个舞，上回床，只算是背着人偷回嘴，打死也不能认。

三狗回家，同他姐说，他姐唉了一声叹息道，我的傻弟弟哟，你什么时候才能大。一坑的屎，没有人去挑它不臭，而你自己却偏偏要挑起屎来，臭大街，怪谁啦？

姐姐毕竟还是姐姐，求小芳原谅三狗，让她不要同这冇脑子的人一个样。小芳说有什么原谅不原谅，我的心自从嫁给他之后，就死了。

转眼间，就下岗大潮掀起，三狗下了岗，没有了事做。但仍是小孩子一样，天天吹拉弹唱。小芳也懒得管他，总对人说，你有什么办法呢？命！嫁了这样的人，就是命！

哪知道三狗却变了，有一天有人来找三狗打牌，三狗正要去。却听见小芳说凤凰琴，你都当公的人了，还去？三狗说，哪有咯快？话声刚落，就听到媳妇的房里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。这一下，三狗像是被电击中了一样。

从此，三狗像变了一个人一样，不再吹拉弹唱，天天就想着做事赚钱，对老婆小芳更是知寒知冷，天天都想着对小芳好。只可惜，孙子才三岁，三狗就查出了癌症，而且是晚期。

三狗得病的时候，我去看过他一次，他见人就流泪，就说自己这一生算是白活了。我们就劝慰他，说人这一辈子，还不是一个一个都这样。劝的时候，我们也流眼泪。

前天，见后河的水面上飘着一把凤凰琴，我忽然间就想到了三狗，想到了三狗走后，他女人小芳嘴里天天念叨的，命，一生皆是命！然后眼泪就像泉水一样冲出眼眶，止也止不住。

空中仿佛又传来了三狗弹起的凤凰琴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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